【一】
降谷感覺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，他睜開眼，從桌子上爬起，立刻感覺到有什麼物體從他的肩上滑落，被拍他的人眼明手快接住。
「降谷先生，您的外套。」風見俐落地三兩下把西裝外套折好，交給一臉茫然的降谷，「不好意思吵醒您，但例會時間快到了。」
什麼例會？他剛才不是在現場，還受了重傷嗎？為什麼現在人在警察廳？
「降谷先生？」看降谷一副見到鬼的模樣死盯著自己看，風見小心翼翼地叫了他的名字，才讓降谷回過神來。「……哦，沒事，謝謝你的提醒。」他露出善意的微笑，風見這才放心地回到位置繼續工作。
午睡做惡夢嗎？但這夢未免也太逼真了吧。
在夢裡，硝煙與血腥味四處亂竄，劇痛帶來久違的死亡逼近感，引發他以為已經遺忘的恐懼。降谷握緊拳頭又鬆開，潔白的襯衫袖口外露出乾淨的手掌心，他鬆了一口氣，喚醒進入休眠狀態的電腦。
螢幕亮起，顯示輸入密碼的畫面，降谷心不在焉地輸入一長串密碼，順利進入桌面，他下意識看向右下角的電腦時間，一看他呆住了，電腦上的日期比他最後的記憶早很多，準確的說，正好是他主動爭取成為臥底的一個月前。
降谷憑記憶找到他還沒臥底時，定時更新的工作日誌檔案，最新的一筆紀錄符合電腦上的日期，文件內容也讓他逐漸回想起隨著時間久遠，有些模糊的記憶。日誌內寫的事件他都有印象，唯一的不符合只有他的記憶延伸到未來。
雖然很難以置信，這是穿越時空嗎？他的手抵著下巴沉思許久，看到風見的後腦杓，忍不住開口：「風見，今天幾月幾號？」
不遠處響起轉動電腦椅的聲音，風見回頭報出的日期跟降谷的電腦相同，他皺著眉頭翻閱更早之前的工作日誌。
密密麻麻的文字讓他感到煩躁，聽到風見擔憂地問他是不是昨天又通宵，他隨意敷衍過去，又重新專注在確認日誌內容跟記憶是否有出入。
■
經過一週的觀察與實驗，降谷基本上確定了幾件事情。
第一個，他真的有未來的記憶。當然忙碌如他，一年前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每一件都記得很清楚，但比較大的工作項目或情報，多少會留下印象。
記憶中的案情如何發展、現實中的案情又是如何發展，只要他沒刻意插手，幾乎都是完全吻合。
從這些蛛絲馬跡推理得出的結論，要嘛是他穿越時空回到過去，要嘛就是他午睡醒來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。福爾摩斯說「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後，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」，而且比起他瘋了這個選項，他寧願相信世界上就有這種怪事。
第二個，不管是做夢還是現實，現在的時間點蘇格蘭已經成為臥底了，而他還沒。樂觀地想，等於有了不留任何遺憾的扭轉機會；悲觀地想，他無法求證組織內的狀況是不是也跟他的記憶一樣。
如果其中一邊是夢，沾滿鮮血與悔恨的記憶，和因為害怕重蹈覆轍小心翼翼的現在，不知道究竟該把哪一段記憶當成噩夢比較好。
降谷起身替自己沖了一杯熱奶茶，捧著茶杯窩進沙發一角，甜膩的香氣圍繞著他，令他想起待在白羅咖啡廳偽裝成平凡店員的日子，不禁露出微笑。
他最後的記憶，鮮明的讓他不時想確認自己的身體完好，他似乎被爆炸波及，躺在瓦礫堆內動彈不得，滿懷對世界的嘲諷，吐槽幹臥底的都不會有好下場，然後在膽大如他也不敢看的慘況下殉職。
他一路選擇自己認為對的選項，成功從組織脫身、瓦解組織、與赤井和解並有了進一步的關係，卻也導致蘇格蘭的死亡、他自己的死亡（那麼重的傷大概是沒救了）。
如果一切重來一次，他會做一樣的選擇，他唯一後悔的事情只有蘇格蘭。
平靜的藍眸掃了一眼牆上時鐘的時間，降谷放下幾乎沒動的茶杯，轉而拿起智慧型手機滑開螢幕，連上新聞媒體的網站。
今天晚上應該會有電視台疑似被放置爆裂物，大門玻璃被炸碎的新聞，隔天他就會被叫去處理快遞送過去的恐嚇信。
即時新聞頁和快訊都沒有看到他記憶中該有的新聞，降谷屏息，往瀏覽器上的重新整理按鈕一點，頁面重新讀取之後，電視台的新聞果然以鮮紅色字體的快訊發布在最上方，刺眼得想不注意都難。
降谷關閉螢幕，將手機輕輕放在茶杯的旁邊。
在前一段記憶總是有接不完的電話和看不完的訊息，手機的提示燈幾乎等於沒熄滅過，此刻卻是與螢幕一起安穩沉睡在黑暗中。
如果說一切的錯誤追根究柢，是從他進入組織開始，也許不當臥底，就能避免蘇格蘭的死亡。雖然無法和蘇格蘭互相照顧，至少不會再發生牽連到他的狀況。
不需要涉險，不需要與琴酒他們過招，不會認識基爾，不會與危險的苦艾酒搭檔……也不會與萊伊，或者說赤井相識。
他垂下眼簾。
罪惡之人、無辜之人，主觀的道德區分毫無意義，最終都成為他的槍下亡魂。他踩上屍體堆成的道路，小心翼翼而孤獨地獨自行走，對一切麻木，只求達成目標。那些留在他手上的血腥不可能洗掉，偶爾想起，仍是令他作嘔。
他從未後悔自己的選擇，因為他深知後悔或失敗才是對他們的羞辱，讓他們的犧牲變成一場鬧劇。
剝奪了臥底這段經歷，就像從他身上挖走一塊肉一樣，哪怕幾乎都是讓人不願想起的記憶，也都是他的親身經歷，他血淋淋的誓言。
玻璃桌面映出他蒼白的臉色，他扶著桌面起身，不動聲色地隱藏內心的動搖，端起茶杯帶到廚房的流理臺。
涼掉的奶茶一口也沒喝，全部倒入水槽，隨著水流滑入排水孔，降谷冷冷地看著水槽在自來水的沖洗下重新恢復原有的顏色，關上水龍頭。
只要能讓蘇格蘭活下去，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。
知道地雷在哪，也決定了之後的方向，日子變得很無趣，多出來的空閒時間正好讓他打聽下落不明的其他人。
降谷小心翼翼避開了任何可能成為組織臥底的機會，抱持微薄的希望，祈禱蘇格蘭沒有成為臥底，但從警視廳不乾不脆的閃躲態度來看，應該是希望破滅。
同樣身處不同單位的赤井也是沒消沒息，就在他決定當作赤井與他之前的記憶相同，過得很好、遇到事也能全身而退，彼此永遠不再有所牽扯時，赤井的消息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。
「這是上面轉來的文件，請您評估是否該提供支援。」風見細心地將報告書轉為降谷方便閱讀的方向，放在他面前，低聲說，「是燙手山芋呢。」
對風見的評語感到好奇，降谷的視線落在報告書上用迴紋針別注的照片上，頓時瞪大雙眼，還以為自己看錯了。
警視廳公安的臥底發回來組織新任務的情報，要求支援，趁著這次機會逮捕諸星大。
這個臥底是蘇格蘭嗎？還是其他人？
一度靜止後狂跳的心臟讓他有些不適，但他仍保持平靜的模樣告訴風見：「我們接手，但我要先見這個臥底一面。」
希望這個回報的臥底不是蘇格蘭。
降谷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，拿起資料，資料照上留著長髮的赤井板著臉，嘴唇抿成一條線，散發冷酷的氣息。
TBC